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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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 回了国。
回国的第一天全是琐事。剪头,过期换护照,买厚衣服。晚上吃饭,饭间父亲对 AI 颇感兴趣,J 遂演示了下 ChatGPT 写诗的能力,年轻时写过字画,每次过年贴对联都要研究一番的父亲啧啧称奇,连母亲也说这个东西厉害。
第二天一家三口往南开到了九华山,因为三年前出国的时候求佛保出国平安,而现在回来赶上农历时辰,自然要还愿。
早上醒来,在山脚下的食宿匆匆吃了碗面,就要上山。刚没走几步,J 的母亲说坏了,零钱罐落在车上了。J 的父亲倒说没事,不必再去取,J 也说钱包里还带了些纸币。父母两人争执了一会无果,父亲不耐烦地往前走了,母亲把车钥匙给 J,嘱咐说就在后备箱里,遂也往前先走。
J 于是回去拿。山脚下的小镇,弯弯曲曲的路两边塞满了住宿和饭店,倒没了疫情前来的时候路边全是卖大捆香火的盛况。地上铺了一层没化尽的碎冰,卡车和轿车从上面辗过,不时因为路面宽度不够而要鸣笛错车。后备箱里拿到了个透明的罐子,J 遂塞到摄影包里往回走。
山上落座了各种房子,绕过几个民房和纪念品店,再走一段台阶之后就是第一座庙了。庙里放了几个撑满房顶的玻璃盒子,每个里面都有至少六七米高的金色佛像。流程是,先在外面求上三柱免费的香,去火炉里引燃,对着寺庙四个方向各摆三次,再插到庙前一个大的香火灰炉子里,最后再进去拜一拜。
庙里人头攒动,香火旺盛,炉子里也插满了香。J 放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手掌还被其他正在燃烧的香烫了下,至于当时四个方向各拜三次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已经全然忘记了。
左侧门进庙,在巨大的佛像前跪下,双手合十,许愿,趴下,摊开手掌,平身。如此重复三次,J 和父母站了起来。从右侧门出来之前,母亲从大的玻璃罐里掏出了些硬币,放入了功德箱里。J 翻看了自己的皮夹,里面有些美元一块纸币,也掏出一张,也作模作样放了进去。母亲看到了,劝说没有必要,自己已经放了心意进去,J 只好解释,这些钱在美国也就是住酒店退房前放床上当小费用的,不如给佛祖。
出了庙,J 的思想开始神游起来,脑子里在想,把小费拿给佛祖这个意向是否有亵渎的解读含义,以及佛祖能不能花美元买东西,佛界有没有机场里的那种货币兑换。
走走转转到了另外一个更加高级的庙,香火更旺了,还有游客在庙前庙后拿着经书研读,活像是高中早读时临时抱佛脚的学生。这个庙拜过佛后要双手合十绕着庙绕三圈,于是母亲和 J 二人无言,跟随众人转圈。J 的眼角瞟到寺庙外贴的各种标牌,什么防火安检告示,什么如何分辨邪教,什么坚持文化自信建设文化区,有种刻奇的错位感,因此又不由自主地思想漂浮起来,脑子里想之前看到有人把佛经语录输入给 LLM 训练,然后做出了电子佛祖聊天机器人,在微信上传教收费。那赛博佛祖会有 hallucination 吗,会做梦么,会梦到电子羊吗?
又过了几个庙,零钱罐都给完了,大家坐了缆车下山。父亲开着车准备上高速回家,三个人聊到各自求佛保佑的东西,皆是家庭平安一类的愿望,J 突然意识到似乎这次许愿地时候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还愿自己出国平安回国的事情,而是只在想新的愿望了。只是在景区胡思乱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美元小费,什么赛博佛祖,自己的愿望还会灵吗。J 只知道,下次回国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还是会回来还愿的,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另外一块大陆上的那个湾区还会有什么新的独角兽公司,新的科技热潮,新的全球科技进步,能让十八线小城市里的父母也耳熟能详,说上一二。
那个湾区里什么事情都太快了,快到能创建自己的 AI 全能神,快到能解构佛祖的意象,快到能撕裂他人的认知,像是搅拌机一样。而身处漩涡其中的程序员们和那片土地,有的也只有细若游丝的联系,一纸 EAD 卡过期就能让他们从搅拌机里甩开,于是每个人都像是虔诚的教徒一般,默默祈祷自己还能留在这片圣地上。